春江花月夜(你怎么舍得...)(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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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最后一次,还没捞到就随它去了。”魏之恕再次把滴水的大铁钩甩下水。

    搭着块布的简陋船舱里,陈子轻心下好奇,为什么是最后一次?还有次数限制的吗?

    邢剪躺在木板上面,翘着腿假寐:“再捞不到,就是被水鬼藏起来了。”

    这样啊,陈子轻似懂非懂。

    “钩住了!”

    “快拉!”

    魏之恕根管琼一前一后喊话,陈子轻出了船舱,抓着船边的木头扶栏往前看。

    尸体刚浮出水面就让一个浪打掉了,魏之恕扔掉手中麻绳跃下木船,他如江中鱼,敏捷地从浪下面钻过去。

    很帅。

    陈子轻一眼不眨地看着魏之恕那一手水下功夫。

    魏之恕要把尸体往船这边捞。

    “不要把尸体拖到船上来——”船舱里传出邢剪的吼声。

    魏之恕闻言停在水中,管琼利落地在甲板栓了根粗绳子,朝他扔了过去,他把绳子绑在尸体上面,让尸体被船拖在后面。

    师傅原先不在意这类道上的东西,如今忌讳多了,注意了。

    “再捞会。”魏之恕上了船,抹着脸上的水道。

    不多时,一滴液体落在陈子轻嘴上,他舔了舔,仰头看天空,乌云不知何时染黑,层层叠叠堆在天边:“下雨了。”

    邢剪走出船舱:“不捞了,回码头!”

    陈子轻赶紧和他们一起划船,一道闷雷在耳边炸响,不用邢剪说他都知道为什么下雨了就不捞尸了,危险啊。他一再提速,手上的皮都让船桨磨得火辣辣的。

    就在师徒四人快速划着小船朝码头赶的途中,他们发现了一具女尸,只有一个头露在水面上,水下的尸体是站着的。

    雨水把她的头颅冲刷得有些模糊。

    “……是俞夫人!”陈子轻眼睫眨动,雨水刚挂上来就被他眨掉了,他抓住邢剪的左手假肢大喊,“师傅,我们快把她捞上来吧。”

    邢剪把他的蓑衣带子系上:“不能捞。”

    陈子轻一脸茫然。

    除了邢剪,管琼和魏之恕的视线也都落在他身上,作为义庄小徒弟,连这都不知道?

    陈子轻哑口无言。

    “小师弟忘了。”魏之恕破天荒地替他解围,手指着水中的头颅,“那是煞。”

    “哦,煞啊。”陈子轻咽了口唾沫,“就不管了吗?”

    邢剪手握船桨,手背鼓着青筋加力划船:“站着就不会再沉了,先上岸,做法去煞后再说。”

    陈子轻捡起他的那支船桨,频频回头去看俞夫人,上次见她还是在乱葬岗外面,她给他递铁锹。

    俞夫人竟然死在江里了,她的脸没腐烂,要么是死了没多久,要么是尸体沉江底了,不知道怎么浮了上来。

    陈子轻唏嘘之余想到那天翻船的张家人,他们的尸体一个都没捞着。

    之后那段水上路程遭遇了几个大浪,船差点翻了,师徒四人拖着一具尸体,有惊无险地划到码头。

    陈子轻跳上岸,雨水稀里哗啦砸在蓑衣上面,顺着四面往下滴落,他帮忙给邢剪递过去一根碗口粗的绳子。

    邢剪在柱子上绑好船,催着二个徒弟快步离开码头,找地儿避雨。

    豆腐坊的屋檐下挤了不少人,师徒四个加入进去。这场雨来得急,转眼间就成了瓢泼,夹杂电闪雷鸣,光线昏暗,好似从白天到了夜幕边上。

    陈子轻拿掉头上的草帽,先是有一双眼睛看向他,接着就有两双,二双,很多双眼睛集中在他那块胎记上面,他视若无睹,邢剪却做不到心平气和,绷着面部发怒:“看什么看!”

    左右两边避雨的人心道,不详啊。

    一个汉子从另一头的尾巴靠近邢剪,打着身上的雨水和他耳语:“邢师傅,你义庄小伙计那块胎记,原来就有吗?”

    邢剪不耐:“原来就有。”

    汉子老实的脸上写着踌躇:“我说的话邢师傅可能不爱听。”

    邢剪抗拒地警告:“知道我不爱听就别说。”

    汉子不说了,义庄帮他家人的尸体打捞上来,一个铜板都没要,这份恩情他铭记于心,他走进雨里,想到那少年脸上的胎记,担心邢师傅被克,犹豫着找上邢师傅的大徒弟,那个看起来稳重明事理的姑娘。

    哪知对方跟她师傅一样,都护着少年,听不得别人说他一点不好。

    罢了,尽力了,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屋檐下的雨滴滴答答地敲打着青石板,陈子轻反过来安慰义庄二师徒,别人看习惯了说多了,就不看了不说了。

    邢剪烦躁道:“不如去外地开义庄。”

    陈子轻对他有这个念头感到诧异:“你不在江里捞尸了吗?”

    邢剪捉小徒弟的湿马尾,水从他的指缝流出来,蜿蜒到他小臂里,他道:“可以不捞,你最重要。”

    陈子轻想了想:“就在这里吧。”

    邢剪沉声叹息,他眼神阻止要与人起争执的二徒弟。

    魏之恕强忍下气愤,面色阴寒地盯着雨幕。管琼的表情也不好看。

    小师弟不挡胎记了,是他自信了,不自卑了,他们打心眼里为他高兴,他人的眼光又着实令他们不满,却无可奈何。

    好在小师弟心态很好,没受影响。

    他们用余光观察小师弟,见他在和师傅搞黏黏糊糊的小动作,眉头一抽,他们对视一眼,相对无言。

    陈子轻没留意管琼和魏之恕的打量,吹着斜飞进来的雨问道:“师傅,孙班主还在乡里吗?我这段时间都没见着。”

    邢剪无端听他提起这号人,有短暂的停滞:“戏班子到处走,谁知道在哪。”

    陈子轻明白了,孙梁成又带戏班子各地表演了,那就不知道他离开前还有没有机会见上一面了啊。

    雨稍微小点,师徒四人就去把飘在船后的尸体拖上来,放在岸边,围观的人很快便多了起来,其中有人认出尸体是谁以后就去通风报信。

    尸体的家属闻讯前来,老的小的对着义庄师徒磕头道谢,老人颤巍巍的手打开手帕,将包在里面的一串铜钱递给邢剪:“邢师傅,多谢您送我小孙子回家。”

    “江上茫茫,遇到即是缘分。”邢剪没要那串钱,“节哀。”

    家属嚎哭着领走尸体。

    陈子轻听着悲痛的哭声说:“是意外吗?”

    “是不是意外,那是仵作的事。”邢剪把手放在他背后的蓑衣上面,推着他走,“寻常人家请不起仵作,所以都是意外。”

    陈子轻边走边望背着尸体回家的人们,听管琼道:“江里正常溺死的并不多,主要是命案,杀人抛尸,掩盖真相。”

    管琼看了眼单纯天真的小师弟,没再说什么。

    四人回了义庄,第一件事就是洗手,这也是新增的规矩。

    陈子轻没碰到尸体,依旧被邢剪强制性地打了香胰子,根根手指搓了个遍。

    邢剪把脏水泼到院子里,坐在屋檐的小椅子上面敲鞋底,小部分烂泥被他敲得乱蹦四溅,大多都顽强地扒着不动。

    陈子轻蹲在旁边看雨打桃树,忽然见到一团黑影,站起身道:“阿旺过来了。”

    “阿旺!”他对着黑狗招手,黑狗跑近抖动身上的雨水,冲他汪汪叫,尾巴摇得并不急迫,懒洋洋的。

    “没事啊,那你咋回来了。”陈子轻把黑狗叫到身前,摸他潮湿的毛发。

    邢剪嫌弃道:“狗毛落了雨,又腥又臭,有什么好摸的。”

    陈子轻戳黑狗额间白毛:“咱们别管他。”

    邢剪瞪黑狗。

    黑狗垂下尾巴,眼珠小心翼翼地朝他瞥了眼,很怕他。

    “师傅,你跟阿旺有点像诶。”陈子轻忽然发现了新奇的事,一会捧邢剪的面庞,一会捧黑狗的脑袋,“真的。”

    邢剪:“……”

    他没好气:“你要你男人像条狗?”

    “这有什么关系。”陈子轻在他耳边说,“我第一眼见到阿旺就很喜欢,原来是因为它像师傅。”

    邢剪的左耳发痒,那股子痒意不过瞬息就从耳朵蔓延到脖子,再到背脊,所过之处掀起一片麻感,腿软腰紧。

    “你的师傅被你捏得死死的。”他气息粗重地丢掉鞋子,把人捞到腿上。

    陈子轻坐在邢剪腿上左右张望,生怕管琼或者魏之恕看见:“快让我下去。”

    “急什么,你大师姐和二师兄什么没见过。”邢剪神态狂放中饱含松弛,他把脸埋进小徒弟的怀里,嗅到了雨水打潮的湿闷味道,高挺的鼻尖抵着布料蹭了蹭,感到心安。

    陈子轻瞧傻愣着的黑狗:“阿旺,你过来啊。”

    黑狗委屈巴巴。

    陈子轻拍邢剪后背,脚撒娇地晃着打他小腿:“师傅,你叫阿旺。”

    邢剪不情愿地斜眼:“还不过来?”

    黑狗仿佛真的能听得懂人话,讨好地摇着尾巴走近,慢慢趴在他的脚边,无比的安逸。

    陈子轻的内心深处没来由地生出一个微妙的,毫无出处的猜测——阿旺该不会和邢剪是认识的吧?

    转而就否定了,不可能的,阿旺看着年纪不大,它在狗界只能算成年人。

    雨一停,陈子轻就催邢剪去江边驱煞捞俞夫人。

    尸体捞上来送去俞家,得了五两纹银。邢剪拿出一点给二徒弟平分做小用钱,剩下的都给了小徒弟。

    陈子轻进两份账,他把大份小份都放进钱箱里,抱起来颠了颠,真的沉。

    “师傅去烧水,你在屋里待着,无趣就数银子玩。”邢剪交代完就亲几下他眼角胎记,径自去了伙房。

    陈子轻摸钱箱里的元宝,吹几下,擦擦,放在心口感受元宝的重量,这可不是电视剧的道具,是实物。他想着事,突然问监护系统:“哥,我到现在都没有触发支线任务,是出故障了吗?”

    系统666:“这是架构师的后期作品,与前期的有差。”

    言下之意是,没加支线任务。

    陈子轻没怎么意外,都是随机分配的,他上一个是架构师的处女作,可怕得很,后期的作品有改动实属正常。

    只要这个任务成功了,他下一个任务就不是那个架构师的作品了,可以不用在仓库选了。

    说起来,上个任务剧情线走完的时候会有官方通知,这次应该也有会有的吧。

    倒是剧情线走完就是感情线,谁知道又会停在哪一瞬间呢。

    陈子轻蹙了蹙眉心,他提交的储存感情线申请一直没下来,可千万不要来不及……

    院子外面有嘈杂声,陈子轻收心放好元宝,锁上钱箱出去查看,有几个人来义庄求助,说是家中老人死了以后,家人陆续生病无药可医。

    邢剪水没烧开,只得先把锅洞里的火打灭了,让他们带路去墓地。

    陈子轻跟着,双手踹在袖筒里,短衫外套了个布马甲,有些许娇俏生动,他忽然问道:“乡里的道士没之前多了,还是有不少的,你们怎么不找道士?”

    那几人支支吾吾。

    陈子轻了然,道士办事费用贵,义庄收钱便宜,穷人的还一分都不要。

    坟头的土挑拨得乱七八糟,陈子轻撑着铁锹喘气,眼睛追随邢剪撬棺材,棺板一开就有一股不太好闻的气味扑了出来。

    棺材里的尸体是侧躺着的。

    邢剪犀利的眼扫向在场的死者家属,他们眼神躲闪,心里有鬼不敢和他对视。

    “嘁。”魏之恕嗤了一口,扔掉钉棺材的长钉到一边去了。管琼弯腰捡起长钉放在坟前的土上面,也离开了这里。

    尸体能侧躺,说明放进棺材的时候还有气。

    这不是在义庄封棺下葬的,否则不可能发生这种散尽天良的事情。

    气氛僵硬,来的都是老人的直系血亲,他们胆战心惊地看一眼浑身长毛的老父亲:“邢师傅,尸体长毛了怎么办?”

    “死杀葬。”邢剪面无表情,“烧掉。”

    ……

    陈子轻经过这一事,好几天都心神不宁,他求着邢剪去给张老爷开棺,尸体没什么异常。既没变成另一个人,也没跑。

    邢剪敲他脑门:“老实了?”

    “埋回去吧。”陈子轻把心放到了肚子里,他对邢剪展开笑脸。

    邢剪一顿,要不是不合时宜,他都要把小徒弟的脸亲烂,偏要这么招人,不分场合地引诱他。

    这个地方四季分明,大雪落满小院的时候冷到了骨子里,陈子轻在伙房闻着大锅里的米汤香给鸡准备早饭。

    铡刀本来放在屋外,可是最近太冷了,陈子轻就把它搬进了伙房,搁在小桌上,他抓着一把草茎放在打磨过的刀口,按下刀把,咔嚓咔嚓地把草茎一小截一小截的斩断,扫进桌前的桶里。

    邢剪带管琼魏之恕去杀猪了,一时半会忙不完。陈子轻切好草,舀了两勺粥进去搅拌搅拌,拎着桶出去,风雪直朝他飞来,眼睛都被刺得有点睁不开,他吸了吸鼻子,闷头快步去鸡棚。

    鸡等得脖子拉老长,鸡棚里的地面都是它们的爪印,就像课本里写的那样——小鸡画竹叶。

    “别忘我身上扑,我进来了啊。”陈子轻提前打声招呼才推栅栏,他把桶里的食物倒进盆里,拍着袄子上的雪粒望天上雪花飞扬,要过年了,这就要过年了。

    年一过,转眼就是开春。

    陈子轻打着喷嚏离开鸡棚,他的袖子跟领口都有一圈毛,还是冷,心里想着今晚无论如何都要在炭火盆里多加几块炭。

    风里有血腥气,陈子轻走近点看了看,养了一年的猪仔躺在雪地里,被开膛破肚大卸八块,他掉头打着路边被雪压下来的枝条去见曹秀才。

    阿旺半路出来接他,和他一块儿走在雪中。

    自从张老爷死了以后,翠儿就回老家了,她没能亲自手刃小姐的仇人,老天替她做了,总归是大仇得报。

    一进冬天,曹秀才那儿的冷清程度大幅度飙升,什么都是冰的。

    或许是他有一头,和雪一样白的头发。

    院门半开,陈子轻把缝隙推大点迈步进去,反手带上门穿过小院到屋檐下,他仰头看窝里的几个小黑脑袋:“燕子啊燕子,你们怎么不往南边飞?”

    燕子蜷缩在窝里,没有理他。

    陈子轻又问道:“你们不冷啊?”

    “肯定是冷的,雪停了就赶紧去南方吧。”陈子轻说,“你们等天暖和了再回来,窝还在,秀才也还在。”

    燕子还是没从窝里飞出来露个面,陈子轻摇摇头,按下忧心去陪曹秀才谈风雪,说来年。

    他过几日再来,燕子就不在窝里了,曹秀才掀开被褥给他看:“崔兄你看,我将它们放在床上取暖,它们定会顺利度过寒冬。”

    陈子轻戳戳燕子并不僵硬的翅膀,这样好像可以。

    曹秀才捧书读给燕子们听。

    陈子轻沾光听了会,说:“秀才,明晚记得到义庄来吃年夜饭。”

    “好。”曹秀才应了声,叫他把阿旺牵回去,“燕子在我屋里,阿旺总要凑上来,那会吓到燕子。”

    “那我先把阿旺带走。”陈子轻踢踢门前的黑狗,叫上他回义庄。

    年二十傍晚,天地一片银白,邢剪去地窖拿酒,魏之恕在检查各个屋子的春联,检查完了就去杂物间拿鞭炮绑在竹竿上面。伙房弥漫着浓郁的肉香,陈子轻被管琼喂了吃了几块红烧肉,他揣着食物带来的热量,冒着风雪去叫曹秀才。

    院里静悄悄的,陈子轻顿时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来得突然,却又无法驱散。

    陈子轻快速推开屋门跑进去,看见一双脚在半空晃动,他两腿发抖地跌坐在地,仰头时脸色煞白。

    一根绳子打了个结悬在房梁下面,挂在上面的人垂手垂脚,怀里有点鼓,隐约可见牌位边角和燕子羽毛。

    ——

    陪了曹秀才快一年的两只燕子,和它们后来生的燕子宝宝没能过完这个冬天,全死了。

    曹秀才上吊了。

    他根本没好,只是外面看着在逐渐愈合,里面早就烂了,一直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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