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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公里的远处,有一个独立的空间站,规模只有黄河站的五分之一,那是太空军在同步轨道上建立的第一个基地,章北海就是从那里飞来的。现在,他已经同增援未来第一特遣队的其他成员在那里生活和工作了三个月,其间只返回过地面一次。

    在一号基地中,章北海一直在等待机会,现在机会出现了:航天系统在黄河站召开一次高层工作会议,他要消灭的三个目标都是与会者。黄河空间站投入使用后,航天系统的许多会议都在其中召开,好像是要弥补以前从事航天事业的人大都没机会进入太空的遗憾。

    在从一号基地飞出前,章北海把航天服上的定位单元留在了基地中自己的舱室内,这样,一号基地的监测系统不会知道他已经离开基地,他的这次外出不会留下任何记录。用航天服上的小型喷射推进器,他在太空飞行了八十公里,来到了这个早已选定的位置,静静地等待着。

    章北海知道,现在会议已经结束,他在等待着全体与会者出来照相。

    这是一个惯例,每次会议结束,与会者都要到太空中拍合影。一般来说,拍照应该是逆着阳光的,因为这样才能把作为背景的空间站拍清楚,在拍照时,合影的每个人需要把航天头盔面罩调成透明的,以便从面罩中露出脸来,这时如果太阳在正空,强烈的阳光会使人睁不开眼,同时也会使头盔内部很快就热得难受,所以,拍合影的时间最好是在太阳从地球边缘升起或落下的时刻。在同步轨道上,日出和日落也是每二十四小时各一次,只是夜的时间很短,章北海现在在等着日落。

    他知道,黄河站的监测系统肯定能检测到自己的存在,但这不会引起任何注意。在这片太空开发的起源地,散落着大量的建筑材料,包括待用的和废弃的,还有更多的垃圾,这些飘浮物中,有很多大小与人体相当。另外,太空电梯与周围太空设施的关系就像大城市与周围的村庄,后者的供给完全来自于前者,两者间有着繁忙的交通。随着对太空环境的适应,人们渐渐习惯了只身穿行于太空中,这时,航天服就像太空自行车,喷射推进器可以使它的时速达到五百公里,在电梯周围几百公里范围内是最方便的交通工具,现在,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人穿着航天服在电梯和周围的空间站之间飞行。

    但此时,在章北海的感觉中,周围的太空是十分空旷的,除了地球——在同步轨道上已经可以看到完整的球形——和将要在其边缘落下的太阳,其他的方向都是漆黑的深渊,无数星星似乎只是闪亮的尘埃,改变不了宇宙的空虚。他知道,航天服中的生命维持系统只能维持十二个小时,在此之前,他必须回到八十公里外的一号基地中去,虽然现在它看上去只是远方太空深渊上一个几乎没有形状的点。而一号基地本身,如果离开了太空电梯这条脐带,也生存不了太长的时间。但此时,他飘浮在这广大的虚空中,在感觉上已经斩断了与下面那个蓝色世界的联系,感觉自己就是宇宙中的一个独立的存在,不依附于任何世界,脚下没有大地,四周只有空间,同地球、太阳和银河系一样悬浮于宇宙中,没有从哪里来,也没有到哪里去,只是存在着,他喜欢这种感觉。

    他甚至想到,父亲的在天之灵可能也是这种感觉。

    这时,太阳开始接触地球的边缘了

    章北海举起一只手,航天服手套中握着一个瞄准镜,他用这东西当望远镜观察着十公里外黄河站的一个出口,看到在宽大的弧形金属外壁上,圆形密封门仍紧闭着。

    他扭头看看太阳,它已经沉下去一半,成了地球的一枚光芒四射的戒指。

    再通过瞄准镜远望黄河站,章北海看到出口旁边的标志灯由红变绿,表示后面过渡舱中的空气已经抽空。紧接着,出口滑开了,一群穿着白色航天服的身影鱼贯而出,有三十人左右。他们集体向外飞行,投在黄河站外壁上的影子越来越大,他们需飞出一段距离,才能把背景上的空间站拍全。很快,所有人都减速停了下来,在摄影师的指挥下开始在失重环境下排队。

    这时,太阳已经沉下去三分之二,剩下的部分看上去像是镶嵌在地球上的一个发光体,夕照下的海洋像一面光滑的镜子,一半深蓝一半橘红,而浸透了阳光的云层像一大片覆盖在镜面上的粉红色羽毛。

    随着光照度的降低,远方合影的人们开始纷纷把自己的面罩调成透明,在头盔中露出自己的面容。章北海拉大了瞄准镜的焦距,很快找到了三个目标,正如他所料,由于这三人的级别,他们都在最前排正中。

    章北海松开瞄准镜,任它悬浮在面前,用左手转动右手航天手套的金属护环,把手套摘了下来。这时,他的右手只戴着薄布手套,立刻感到了太空中零下百度的寒冷,为了避免这只手很快冻僵,他把身体转动了一个角度,让正在变弱的阳光照到手上。他把这只手伸进航天服侧面的工作袋,取出了手枪和两个弹夹。接着,他用左手抓住悬浮的瞄准镜,把它安装到手枪上。这种瞄准镜原是步枪使用的,他进行了改装,把原来的夹具换成磁铁,使其能在手枪上使用。

    地球上的绝大部分枪支都可以在太空中射击,真空不是问题,因为子弹的发射药都是自带氧化剂的,需要考虑的是太空中的温度——不管是低温,还是高温都与大气层中相差甚大,都有可能对枪支和弹药产生影响,所以章北海不敢让手枪和弹夹长时间暴露在外面。为了缩短时间,这三个月来他一直反复演练失重中取枪、装瞄准镜和换弹夹的动作。

    然后,他开始瞄准,瞄准镜的十字线很快套住了第一个目标。

    在地球大气层内,即使最精良的狙击步枪也不可能在五千米的距离上击中目标,但在太空中,一支普通手枪就可以做到。因为子弹是在真空和无重力中前进,不受任何干扰,只要瞄准正确,子弹就能沿着极其稳定的直线弹道击中目标;同时,由于空气阻力为零,子弹在整个飞行过程中根本不减速,击中目标时的速度就是飞出枪口时的初速度,保证了远距离上的杀伤力。

    章北海扣动了扳机,手枪在寂静中击发,但他看到了枪口的火光,感到了后坐力。他对第一个目标击发了十次,马上飞快地换上新的弹夹,对第二个目标又射出十发子弹;接着再次换上弹夹,把最后十发子弹射向第三个目标。枪口闪烁了三十次,如果黄河站方向这时真有人注意到的话,就像看到太空暗黑背景上的一只萤火虫。

    现在,三十枚陨石弹头正在飞向目标,2010型手枪的弹头初速度是500米/秒,子弹飞完这段距离约需十秒钟,这时章北海只能祈祷目标在这段时间不要移动位置。这个希望也是有根据的,因为现在后两排的合影者还没有排好位置,前排的领导们只能等待,即使队形都排好了,摄影师还要等待航天服推进器喷出的白雾散去。但目标毕竟是悬浮在太空中的,位置很容易在失重中飘移,这时子弹不但会错过目标,还可能伤及无辜。

    无辜?他要杀的这三个人也是无辜的,在三体危机出现前的岁月里,他们用现在看来十分微薄的投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开启了太空时代的黎明……然而正是那段经历禁锢了他们的思想,为了得到能够在恒星际航行的飞船,必须消灭他们!而他们的死,也应该看作为人类太空事业做出的最后贡献。

    事实上,章北海故意使几颗子弹稍稍走偏,期望能击中目标之外的人,最理想的情况是致伤,但如果真的多死一两个人,他也不在意,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减少可能出现的怀疑。

    章北海举着已经打空的枪,透过瞄准镜冷静地观察着,他做好了失败的准备,如果那样,他将从容不迫地开始寻找第二次机会。

    时间在一秒一秒地流逝,终于,目标被击中的迹象出现了。章北海并没有看到航天服上的弹洞,但有白色的气体喷出。紧接着,在第一排和第二排之间,爆发出了一团更大的白汽,可能是子弹穿透目标后又击穿了背后的喷射推进器。对子弹的威力他是有信心的,丝毫没有减速的陨石子弹击中目标时,就如同枪口顶着目标开枪一样。他看到,一个目标的头盔面罩突然布满了裂纹,变得不透明了,但能看到血从内部飞溅在上面,然后血随着从弹洞中泄漏的气体喷到外面,很快冷凝成雪花状的冰晶。章北海在观察中很快确定,被击中的有包括那三个目标在内的五人,每个目标的中弹至少在五发以上。

    透过几个人的透明面罩,章北海看到他们都在惊叫,从口型上看出他们喊的话中肯定有一个他期待的词:

    “陨石雨!”

    合影者们的喷射推进器都全功率打开,他们拖着条条白雾迅速返回,很快由那个圆形入口进入了黄河站。章北海注意到,那五名中弹者是被别人拖回去的。

    章北海开动喷射推进器,向一号基地方向加速,此时他的心就像周围空寂的太空一般寒冷而平静。他知道,航天界那三个关键人物的死,并不能保证无工质辐射推进飞船成为主要研究方向,但他做了自己能做的,不管以后发生什么,在父亲从冥冥中投下的目光中,他可以安心了。

    几乎就在章北海返回一号基地的同时,在地球上的互联网中,三体虚拟世界的荒漠上很快聚集起一群人,讨论刚刚发生的事。

    “智子这一次传回的信息很完整,否则我们真不敢相信他真那么做了。”秦始皇说,同时用长剑在地上随意地划着,显示出他心里的不安,“看看人家做的,再看看我们对罗辑的三次行动,唉,有时我们真的是太书呆子气,太缺少这种冷酷和干练。”

    “我们对这人的行为坐视不管吗?”爱因斯坦问。

    “按照主的意思,只能这样。这人是一个极端顽固的抵抗主义者和胜利主义者,对这类人,主让我们不必做任何干预,我们的注意力应该集中到逃亡主义者上,主甚至认为,连失败主义者都比胜利主义者危险。”牛顿说。

    “我们要真正认真对待为主服务的使命,就不能完全听信主的战略,它毕竟只有孩子的谋略。”墨子说。

    秦始皇用长剑敲敲地面说:“不过就此事而言,不干预是对的,就让他们把发展方向确定在辐射驱动飞船上吧。在智子锁死物理学的情况下,这几乎是一个不可逾越的技术高峰,它也是一个无底深渊,人类将把所有的时间和资源扔进去,最后却一事无成。”

    “这一点大家基本同意,但我认为最重要的是这个人,这人太危险了。”冯·诺伊曼说。

    “确实如此!”亚里士多德连连点头,“以前我认为他是个纯正的军人,可这件事,哪像一个一直按严格的纪律和规则行事的军人所为?”

    “这人确实危险,他信念坚定,眼光远大又冷酷无情,行事冷静决断,平时严谨认真,但在需要时,可以随时越出常轨,采取异乎寻常的行动。”孔子说着长叹一声,“正如嬴政刚才所说,我们缺这样的人啊。”

    “收拾掉他并不难,我们去告发他的谋杀行为就行了。”牛顿说。

    “没那么容易!”秦始皇冲着牛顿一甩长袖说,“这都是你们的错,这几年你们一直借着智子信息的名义在太空军和联合国中挑拨离间,搞到现在怎么样?被你们告发倒成了一种荣誉,甚至成了忠诚的象征!”

    “而且我们手上也没有确凿的证据。”墨子说,“他的策划很周密,子弹射入人体后已经破碎,如果验尸,从死去和受伤的人体内取出的就是地地道道的陨石,谁都会相信那些人是死于一场陨石雨。事情的真相真的太离奇,没人会相信的。”

    “好在他要去增援未来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不会成为我们的烦恼。”

    爱因斯坦长叹一声,“走了,都走了,我们中的一些人也该动身去未来了吧。”

    虽然将要说再见,但每个人心里都明白这是永别了。

    增援未来的政工特遣队将前往冬眠地,常伟思同太空军的几名高级将领一起到机场送行,他把一封信交给章北海。

    “这是我给未来继任者的信,我在信中介绍了你们的情况,并向未来的太空军司令部做出郑重推荐。你们苏醒的时间最早是五十年后,还可能更长,那时你们可能面临更加严峻的工作环境,首先要适应未来,同时要保持我们这个时代军人的灵魂,要弄明白我们现在的工作方法,哪些是过时的,哪些是需要坚持的,这都有可能成为你们在未来的巨大优势。”

    章北海说:“首长,我第一次为无神论者感到一些遗憾,否则我们就可以怀着希望在某个时间某个地方最后相聚。”

    一贯冷峻的他说出这样的话,让常伟思有些意外,这话也在所有人的心中再次掀起了波澜,但作为军人,他们都把内心的悸动深深隐藏起来。新笔趣阁

    “此生能相聚已经很幸运了,代我们向未来的同志问好吧。”常伟思说。

    敬过最后的军礼,特遣队开始登机。

    常伟思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章北海的背影,这个坚定的战士走了,可能不会再有第二个他这样的人。他那种坚定的信念是从哪里来的?这个问题一直藏在常伟思心底,有时想到这个甚至令他有些嫉妒。一个拥有胜利信念的军人是幸运的,在这场终极战争中,能有这种幸运的人少之又少。章北海挺拔的身影消失在舱门中,常伟思不得不承认,到最后,自己也没能彻底了解他。

    飞机起飞了,载着这些有机会看到人类最后结局的人,消失在苍白的薄云后面。这是一个萧瑟的冬日,太阳在这层灰纱般的薄云后面发出无力的白光,寒风吹过空荡荡的机场,寒冷使空气像一块凝固的水晶,此景使人怀疑春天真的还会到来。常伟思拉紧了军大衣的领口,今天是他五十四岁生日,在这凄凉的冬风中,他同时看到了自己和人类的尽头。

    危机纪年第20年,三体舰队距太阳系4.15光年

    雷迪亚兹和希恩斯被同时从冬眠中唤醒了,他们被告知,等待的技术已经出现了。

    “这么快?”当两人得知时间仅仅过去了八年时,都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他们接着被告知,由于前所未有的大量投入,这几年的技术进步确实神速,但这没有什么值得乐观的,人类不过是在他们和智子障碍之间的最后距离上加速冲刺而已。进步的只是技术,前沿物理学如一潭死水般停滞不前,理论的储备正在被消耗完,人类的技术进步将出现减速,直至完全停止,但目前人们仍不清楚技术的尽头将在何时出现。

    希恩斯拖着冬眠后仍然僵硬的脚步,走进了一个外形像体育馆的建筑物。建筑内部笼罩在一片迷蒙的白雾中,希恩斯感觉这里很干燥,不知道这是什么雾。有月光般的柔光把雾照亮,雾积聚在上方,显得很浓,看不到建筑物的穹顶,但在一人多高的空间里雾很淡。在雾中,他看到了一个娇小的身影,立刻认出是山杉惠子,他向她奔去,像是追逐一个雾中的幻影,但他们最终还是拥抱在了一起。

    “对不起亲爱的,我老了八岁。”山杉惠子说。

    “即使这样,你还是比我小一岁。”希恩斯说着,打量着妻子,时光似乎在她身上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在白雾里如水的月光中,她显得苍白而柔弱。她和这雾、这月光,让希恩斯回到了那个日本庭院里的竹林之夜,“我们不是说好,你两年后也冬眠吗,为什么一直等到现在?”

    “本来只是想为我们冬眠后的事业做一些准备,但事情太多,就一直做下来了。”山杉惠子把额前的一缕头发轻轻拨开说。

    “很难吧?”

    “真的很难,你冬眠后不久,就有六个新一代超级计算机大型研究项目同时开始,其中三个是传统结构的,一个是非冯结构的,另外两个分别是量子和生物分子计算机研究项目。但两年后,这六个项目的首席科学家都对我说,我们要的计算能力根本不可能实现。量子计算机项目是最先中断的,现有的物理理论无法提供足够的支持,研究撞到了智子的墙壁上。紧接着生物分子计算机项目也下马了,他们说这只是一个幻想。最后停止的是非冯结构计算机,这种结构其实是对人类大脑的模拟,他们说我们这只蛋还没有形成,不可能有鸡的。最后只有三个传统结构计算机项目还在运作,但很长时间没有任何进展。”

    “是这样……我该一直和你在一起的。”

    “没有用的,那样你只是浪费八年时间而已。后来,有段时间,我们真的完全绝望了,就想出了一个疯狂的主意,要用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来模拟人类大脑。”

    “怎么做呢?”

    “把以前的软件模拟转化为硬件,用一个微处理器模拟一个神经元,所有微处理器互联,并可以动态地变更连接模式。”

    希恩斯想了几秒钟,才理解了山杉惠子这话的意义,“你是说,制造一千亿个这样的微处理器?”

    惠子点点头。

    “这……大概相当于人类有史以来制造过的微处理器的总和吧?”

    “我没统计过,应该比那多吧。”

    “就算你们真的拥有了这么多芯片,要用多长时间把它们互联起来?”

    山杉惠子疲倦地笑笑,“我知道不行,但那是绝望中的想法嘛。可那时真打算那么做的,当时就想能做多少算多少。”她指指周围,“看这里,就是计划中的三十个模拟大脑总装车间中的一个,不过也只建了这一个。”

    “我真该和你在一起的。”希恩斯激动地又说了一句。

    “好在我们要的计算机还是出现了,它的性能是你冬眠时最强计算机的一万倍。”

    “传统结构?”

    “传统结构,能从摩尔定律这个柠檬里又榨出这么多汁来,计算机科学界都很吃惊……但这次,亲爱的,这次真的到头了。”

    这是空前的计算机,如果人类失败的话,也是绝后的。希恩斯这么想,但他没有说出来。

    “有了这样的电脑,解析摄像机的研制就变得容易一些了……亲爱的,你对一千亿有一个形象的概念吗?”山杉惠子突然问,看到丈夫摇摇头,她微笑着伸出双手指指四周,“看,这就是一千亿。”

    “什么?”希恩斯茫然地看着周围的白雾。

    “我们正在超级计算机的全息显示器中。”山杉惠子说着,一手摆弄着挂在胸前的一个小玩意儿,希恩斯看到上面有一个滚轮,可能这东西是类似于鼠标的东西。

    与此同时,希恩斯感觉到围绕着他们的白雾发生了变化,雾被粗化了,显然是对某一局部进行了放大。他这时发现,所谓的雾其实是由无数发光的小微粒组成的,那月光般的光亮是由这些小微粒自身发出的,而不是对外界光源的散射。放大在继续,小微粒都变成了闪亮的星星。希恩斯所看到的,并不是地球上的那种星空,他仿佛置身于银河系的核心,星星密密麻麻,几乎没有给黑夜留出空隙。

    “每一颗星星就是一个神经元。”山杉惠子说,一千亿颗星星构成的星海给他们的身躯镀上了银边。

    全息图像继续放大,希恩斯看到了每颗星星向周围放射状伸出的细细的触须,这无数触须完成了星星间错综复杂的连接,希恩斯眼中星空的图景消失了,他置身于一个无限大的网络结构中。

    图像继续放大,每颗星星开始呈现出结构,希恩斯看到了他早已通过电子显微镜熟悉了的脑细胞和神经元突触的结构。

    惠子按动鼠标,图像瞬间恢复到白雾状态,“这是一个大脑结构的全视图,是由解析摄像机拍摄的,三百万个截面同时动态扫描。当然,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个图像是经过处理的,为了便于观察,把神经元之间的距离拉大了四至五个数量级,看上去就像把一个大脑蒸发成气体,不过它们之间突触连接的拓扑结构是保持原样的。现在看看动态的……”

    雾气中出现了扰动,就像把一撮火药均匀地撒在火焰上,璀璨的光点在雾气中出现。山杉惠子把图像放大到星空模式,希恩斯看到大脑宇宙中星潮汹涌,星海的扰动在不同位置以不同的形式出现,有的像河流,有的像旋涡,有的像横扫一切的潮汐。所有的扰动都瞬息万变,在浩渺的混沌中,不时出现自组织的美图。当图像放大到网络模式时,希恩斯看到了无数神经信号沿着纤细的突触忙碌地传递着,像错综管网里流淌着的闪光珍珠……

    “这是谁的大脑?”希恩斯在惊叹中问道。

    “我的。”山杉惠子含情脉脉地看着丈夫,“出现这幅思维图景时,我正在想你。”

    请注意,当亮点变绿时,第六批测试命题将显示,命题为真按右手按钮,命题为伪按左手按钮。

    命题1号:煤是黑色的

    命题2号:1+1=2

    命题3号:冬季的气温比夏季低

    命题4号:男人的个子一般比女人矮

    命题5号: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命题6号:月亮比太阳亮

    ……

    以上信息依次显示在受试者眼前的小屏幕上,每一个命题显示时间为四秒钟,受试者根据自己的判断按动左右手相应的按钮,他的头部置于一个金属罩中,解析摄像机拍摄大脑的全息视图,经计算机处理后形成可供分析的动态神经元网络模型。

    这是希恩斯思维研究项目的初级阶段,受试者只进行最简单的判断思维,测试命题都是最简洁且有明确答案的,在这种简单思维中,大脑神经网络的运作机制较易识别,由此可以作为深入研究思维本质的起点。

    希恩斯和山杉惠子领导的研究小组已经取得了一些进展,他们发现,判断思维并非产生于大脑神经元网络的特定位置,但却拥有特定的神经冲动传输模式,借助强大的计算机,可以从浩瀚的神经元网络中检索和定位这种模式,这很像天文学家林格为罗辑提供的那种定位恒星的方式:在星海中查找某种特定的位置构图。但在大脑宇宙中,这种构图是动态变化的,只能从其数学特征上识别,如同在浩渺的大洋中寻找一个小小的旋涡,所需的计算量比前者要大几个数量级,也只有最新的超级电脑才能做到。

    希恩斯夫妇漫步在全息显示器显示的大脑云图中,每当受试者大脑中的一个判断思维点被识别时,计算机就会在云图上相应的位置以闪烁的红光标示出来。其实,这种显示方式只是提供了一场直观的视觉盛宴,在具体研究中并无必要,最重要的是对思维点内部神经冲动传输结构的分析,那里隐藏着思维最本质的奥秘。

    这时,项目组医学部主任匆匆走来,说104号受试者出现了问题。

    在解析摄像机刚研制出来时,巨量断面的同时扫描产生强大的辐射,任何一个被拍摄的生命体都会产生致命的损害,但经过多次改进,拍摄时的辐射已经降低到安全线以下。大量试验表明,只要不超过规定的拍摄时间,解析摄像机不会对大脑产生任何损害。

    “他好像得了恐水症。”在匆匆赶往医疗中心的路上,医学部主任说。

    希恩斯和山杉惠子都惊奇地停下了脚步,希恩斯瞪着医学部主任说:“据我所知,恐水症就是狂犬病!”

    医学部主任抬起一只手,极力理清自己的思维,“哦,对不起,我说得不准确,他在生理上没有任何问题,大脑和其他器官也没有受到任何损害,但确实像狂犬病人那样怕水,他拒绝喝水,甚至连含水的食物都不敢吃。这完全是精神上的作用,他认为水有毒。”

    “迫害幻想?”山杉惠子问。

    医学部主任摆摆手,“不不,他并不是认为有人在水里下毒,他认为水本身就有毒。”

    希恩斯夫妇再次站住了,医学部主任无奈地摇摇头,“可是他的精神在别的方面都很正常……我说不清,你们亲自看看吧。”

    104号受试者是一名自愿的大学生,接受试验只是为了挣些零花钱。在走进病房前,医学部主任对希恩斯夫妇说:“他已经两天没喝水了,再这样下去会出现严重脱水的,以后只能强制进水了。”他在门边指着病房中的一台家用微波炉说,“看那个,他要把面包或其他食物放进去烤到完全干燥时才吃。”

    希恩斯夫妇走进病房时,104号受试者用恐惧的目光看着他们,他嘴唇干裂,头发蓬乱,但其他方面看上去都正常。他拉着希恩斯的衣袖,声音嘶哑地说:“希恩斯博士,他们要杀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他用另一只手指指床头柜上放着的一杯水,“他们让我喝水。”

    希恩斯看看那杯清水,肯定受试者没有得狂犬病,因为真正的恐水症会使患者见到水后就发生恐怖的痉挛,连流水声都会令他们疯狂,甚至别人谈到水都会引起强烈的恐惧反应。

    “从目光和语气看,他的精神应该是处于正常状态的。”山杉惠子用日语对希恩斯说,她有一个心理学学位。

    “你真的认为水有毒?”希恩斯问。

    “这有什么可怀疑的吗?就像太阳有光和空气中有氧一样,你们不至于否认这个常识吧。”

    希恩斯扶着他的肩膀说:“年轻人,生命在水中产生并且离不开水,你现在的身体中百分之七十是水。”

    104号受试者的目光黯淡下来,他捂着头颓然坐在床上,“是的,这个问题在折磨着我,这是宇宙中最不可思议的事了。”

    “我要看104号的实验记录。”走出病房后,希恩斯对医学部主任说,他们来到主任的办公室,山杉惠子说:“先看测试命题。”

    命题在电脑屏幕上逐条显示:

    命题1号:猫共有三条腿

    命题2号:石头是没有生命的

    命题3号:太阳的形状是三角形

    命题4号:同样的体积,铁比棉花重

    命题5号:水是剧毒的

    ……

    “停。”希恩斯指着命题5号说。

    “他的回答是伪。”医学部主任说。

    “看看命题5得到回答后的所有操作和参数。”

    记录显示,命题5号得到回答后,解析摄像机对受试者大脑神经网络中的判断思维点进行了强化扫描,这是为了提高这一区域的扫描精度,因而在这一小范围内加强了扫描的辐射强度和电磁场强度。希恩斯和山杉惠子仔细研究着屏幕上一大片参数记录。

    “这样的强化扫描在别的命题和受试者上还做过吗?”希恩斯问。

    医学部主任说:“因为强化扫描效果并不好,而且担心局部辐射超标,只做过四次就取消了,前三次……”在电脑上查询过后他说,“都是无害的真命题。”

    “应该用相同的扫描参数,在命题5号上把实验重做一遍。”山杉惠子说。

    “可……让谁做呢?”医学部主任问。

    “我。”希恩斯说。

    水是剧毒的

    在白色的背景上,命题5号以黑色的字体出现。希恩斯按下了左手处的“伪”键,除了密集扫描在脑部产生的微热感外,他没有其他的感觉。

    希恩斯走出了解析拍摄室,在包括山杉惠子在内的众人的注视下走到一张桌子旁。桌子上放着一杯清水,希恩斯拿起杯子,慢慢地凑到嘴边喝了一小口,他动作从容,表情镇定。众人开始松了一口气,但接下来他们迟迟没有看到希恩斯咽下水时喉部的动作,却见他的脸部肌肉先是僵硬,然后微微抽搐起来,他的目光渐渐露出和104号受试者一样的恐惧,似乎精神上在和一种无形的巨大力量搏斗着。最后,他哇地一下把含在口中的水全部吐出来,并蹲下来开始呕吐,并没有吐出什么,脸却憋成了紫色。山杉惠子一把抱住了他,一手拍着他的后背,刚刚回过气来的希恩斯伸出一只手说:“给我些纸巾什么的。”他拿到纸巾后,仔细地把溅到皮鞋上的水擦掉。

    “亲爱的,你真的相信水有毒?”山杉惠子含泪问道,在实验前她曾经多次要求改变命题,用另一个无害的伪命题代替,但都被希恩斯拒绝了。

    希恩斯缓缓点头,“我是这样想的,”他抬头看看众人,目光中充满着无助和迷茫,“我想,我是这样想的。”

    “我重复你的话,”山杉惠子抓着他的肩膀说,“生命在水中产生并且离不开水,你现在的身体中百分之七十是水!”

    希恩斯低头看着地面上的水渍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是的,亲爱的,这个问题在折磨着我,这是宇宙中最不可思议的事了。”

    在可控核聚变技术取得突破三年后,地球的夜空中陆续出现了几颗不寻常的星体,最多时在同一个半球可以看到五颗,这些星体的亮度急剧变化,最亮时超过了金星,还时常急剧闪烁。有时这些星体中的某一个会突然爆发,亮度急剧增强,然后在两三秒内熄灭。这些星体是位于同步轨道上的实验中的核聚变反应堆。

    未来太空飞船的发展方向被最终确定为无工质辐射推进,这种推进方式需要的大功率反应堆只能在太空中进行实验,这些在三万公里的高空发出光芒的聚变堆被称为核星。每一次核星的爆发就标志着一次惨重的失败,与人们普遍认为的不同,核星爆发并不是聚变堆发生爆炸,只是反应器的外壳被核聚变产生的高温烧熔了,把聚变核心暴露出来。聚变核心像一个小太阳,地球上最耐高温的材料在它面前就像蜡一般熔化,所以只能用电磁场来约束它,但这种约束常常失效。

    在太空军司令部顶层的阳台上,常伟思和希恩斯就刚刚目睹了一次核星爆发,他们的影子被那满月般的光芒投在墙上,转瞬间消失。继泰勒后,希恩斯是常伟思会见的第二位面壁者。

    “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了。”常伟思说。

    希恩斯看看黑下来的夜空说:“这种聚变堆的功率,只及未来飞船发动机所要求的百分之一,可还是无法稳定运行……即使所要求的聚变堆研制出来,发动机的技术更难,这中间,他们肯定要遇到智子障碍。”

    “是啊,智子挡在所有的路上。”常伟思看着远方说,天空中的光芒消失后,城市的灯海似乎比以前更加灿烂了。

    “刚刚出现的希望之光又黯淡了,总有彻底破灭的那一天,正如您所说,智子挡在所有的路上。”

    常伟思笑笑说:“希恩斯博士,您不是来和我谈失败主义的吧。”

    “我正是要谈这个,这次失败主义的回潮与上次不同,是以生活水平急剧降低的民众为基础的,对太空军的影响更大。”

    常伟思从远方收回目光,没有说话。

    “所以,将军,我理解您的难处,我想帮助你们。”

    常伟思静静地看了希恩斯几秒钟,后者感到他的目光深不可测,他没有回应希恩斯的话,而是说:“人类大脑的进化需要两万至二十万年才能实现明显的改变,而人类文明只有五千年历史,所以我们目前拥有的仍然是原始人的大脑……博士,我真的很赞赏您这种独特的思路,也许这真的是关键所在。”

    “谢谢,我们真的都是摩登原始人。”

    “但,用技术提升思想能力是可能的吗?”

    这话令希恩斯兴奋起来,“将军,至少与其他人相比,您不那么原始了!我注意到,您说的是‘思想能力’而不是‘智力’,前者比后者的内涵要大得多,比如,目前战胜失败主义仅凭智力是不行的,在智子障碍面前,智力越高的人越难以建立胜利的信念。”

    “那么,你还是回答我,可能提升吗?”

    希恩斯摇摇头,“您对我和山杉惠子在三体危机出现以前的工作有了解吗?”

    “我不是太懂,好像是:思维在本质上不是在分子层面,而是在量子层面进行的,我想,这是不是意味着……”

    “这意味着智子也在前面等着我,”希恩斯指指天空,“就像在等着他们一样。但目前,我们的研究虽离目标还很遥远,却产生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副产品。”

    常伟思微微点头,表现出了谨慎的兴趣。

    “不谈技术细节了,简单说吧,在大脑神经元网络中,我们发现了思维做出判断的机制,并且能够对其产生决定性的影响。把人类思维做出判断的过程与计算机作一个类比:从外界输入数据,计算,最后给出结果。我们现在可以把计算过程省略,直接给出结果。当某个信息进入大脑时,通过对神经元网络的某一部分施加影响,我们可以使大脑不经思维就做出判断,相信这个信息为真。”

    “已经实现了吗?”常伟思不动声色地问。

    “是的,从一个偶然发现开始,我们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已经实现了,我们把这种设备称为思想钢印。”

    “如果这种判断或者说信念与现实不符呢?”

    “那信念最终会被推翻,但这个过程是相当痛苦的,因为思想钢印在意识中所产生的判断异常牢固。我曾经因此而坚信水有毒,经过两个月的心理治疗后才能没有障碍地饮水,那过程……真是不堪回首。而水有毒是一个极其明确的伪命题,其他的信念却并非如此,比如上帝的存在、人类在这场战争中的胜利等等,本来就没有明确的判定答案,这类信念建立的正常过程,就是思维在各种选择中向一方微微的倾斜,而这类信念一旦由思想钢印建立,就坚如磐石,绝对不可能被推翻。”

    “这真是一个伟大的成就。”常伟思认真起来,“我是说在脑科学上,但在现实中,希恩斯博士,你造出了一个最麻烦的东西,真的,有史以来最麻烦的东西。”

    “您不想用这个东西,思想钢印,来造就一支拥有坚定胜利信念的太空军队吗?在军队中,你们有政委,我们有牧师,思想钢印不过是用技术手段高效率地完成他们的工作而已。”

    “政治思想工作是通过科学的理性思维来建立信念。”

    “可这场战争的胜利信念,有可能用科学理性思维建立起来吗?”

    “博士,如果这样,我们宁愿要一个虽无胜利信念但能够自主思维的太空军。”

    “除了这个信念外,别的思维当然是自主的,我们只是对思维进行了一点点干预,用技术越过思考,把一个结论——仅仅是这一个结论——固化在意识中。”

    “这就够了,技术已经做到了能像修改计算机程序那样修改思想,这样被修改后的人,是算人呢,还是自动机器?”

    “您一定看过《发条橙》。”

    “一本思想很深刻的书。”

    “将军,您的态度在我预料之中,”希恩斯叹息一声说,“我会继续在这方面努力的,一个面壁者必须做出的努力。”

    在行星防御理事会面壁计划听证会上,希恩斯对思想钢印的介绍在会场引发了少有的激动情绪,美国代表简洁的评价代表了大多数与会者的想法:

    “希恩斯博士和山杉惠子博士以自己过人的才华,为人类开启了一扇通向黑暗的大门。”

    法国代表激动地离开了自己的座位,“人类失去自由思想的权利和能力,与在这场战争中失败,哪个更悲惨?”

    “当然是后者更悲惨!”希恩斯起身反驳道,“因为在前面那种情况下,人类至少还有重获思想自由的机会!”

    “我怀疑,如果那东西真被使用的话……看看你们这些面壁者吧,”俄罗斯代表对着天花板扬起双手,“泰勒要剥夺人的生命,你要剥夺人的思想,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这话引起了一阵共鸣。

    英国代表说:“我们今天只是提出议案,但我相信,各国政府会一致同意封杀这个东西,不管怎样,没有比思想控制更邪恶的东西。”

    希恩斯说:“怎么一提到思想控制,大家都这样敏感?其实就是在现代社会,思想控制不是一直在发生吗?从商业广告到好莱坞文化,都在控制着思想。你们,用一句中国话来说,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美国代表说:“希恩斯博士,您走的不只是一百步,你已经走到了黑暗的门槛,威胁到现代社会的基础。”

    会场上又嘈杂起来,希恩斯知道,此时他必须控制住局势,他提高了声音说:“学学那个小男孩儿吧!”

    会场的喧哗果然让他的最后一句话暂时平息了。“什么小男孩儿?”轮值主席问。

    “我想大家都听过这个故事的:一个在林场中被倒下的树木压住腿的小男孩儿,当时只有他一个人,腿流血不止,这样下去他会失血而死,但他做出了一个能令各位代表汗颜的决定:拿起锯子,锯断了被压住的那条腿,爬上车找到医院,拯救了自己的生命。”

    希恩斯满意地看到,会场上至少没有人试图打断他的话,他继续说道:“人类现在面临的问题是生存还是死亡,整个种族和文明作为一个整体的生存或死亡,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不舍弃一些东西?”

    “啪啪”两声轻响,是主席在敲木槌,尽管这时会场上并没有喧哗。这时人们才注意到,这个德国人是会场上少有的保持平静的人。

    主席用平缓的语气说:“首先,我希望各位正视目前的形势。太空防御体系的建设,投入越来越大,世界经济在转型的同时急剧衰退,人类社会生活水平后退一个世纪的预言,很可能在不远的将来就变成现实。与此同时,与太空防御相关的科学研究,越来越多地遭遇到智子障碍,技术进步日益减速。这一切,都将在国际社会引发新一轮失败主义浪潮,而这一次,可能导致太阳系防御计划的全面崩溃。”

    主席的话使会场彻底冷却下来,他让沉默延续了近半分钟,才继续说:“同各位一样,在得知思想钢印的存在时,我像看到毒蛇般恐惧和厌恶……但我们现在最理智的做法是冷静下来,认真思考一下,即使魔鬼真的出现了,冷静和理智也是最好的选择。在这次会议上,我们仅仅是提出一个供表决的议案。”

    希恩斯看到了一线希望,“主席先生,各位代表,既然我最初提出的议案不能付诸会议表决,我们是不是可以各自后退一步。”

    “不管后退多少,思想控制是绝不能被接受的。”法国代表说,但语气不像刚才那般强硬了。

    “如果不是思想控制,或介于控制和自由之间呢?”

    “思想钢印就是思想控制。”日本代表说。

    “不然,所谓控制,必然存在控制者和被控制者,假如有人自愿在自己的意识中打上思想钢印,请问这能被称为控制吗?”

    会场再次陷入沉默,希恩斯感到自己已经接近成功了,他接着说:“我提议把思想钢印作为一种类似公共设施的东西对社会开放,它的命题只限一个,就是对战争胜利的信念,愿意借助思想钢印获得这种信念的人,在完全自愿的情况下,都可以使用这个设施。当然,这一切都是应该在严格监督下进行的。”

    会议对此展开了讨论,在希恩斯提议的基础上,对思想钢印的使用又提出了许多限制,其中最关键的一条是使用范围仅限于太空军,军队中的思想统一毕竟是让人比较容易接受的。听证会连续进行了近八小时,是最长的一次,最后终于形成了一份供下次会议表决的议案,由各常任理事国代表向自己的政府做出汇报。

    “我们是不是需要给这个设施起个名字?”美国代表说。

    “叫信念救济中心怎样?”英国代表说,这带着英国式幽默的古怪名称引起了一阵笑声。

    “把救济去掉,就叫信念中心吧。”希恩斯认真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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