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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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心是极为敏感的地方。

    以往教导施黛画符时,江白砚被她无意中触碰过一次。

    他回忆不起确切的感受,只记得当时的自己没忍住战栗。

    在当下,手心被她有意挠过,酥痒越发真切。

    遑论施黛低声唤了句“沉玉”。

    手上的痒意漫延到耳尖,江白砚合拢五指。

    之所以让施黛教他哄人,说到底,不过一时兴起。

    无论面对君来客栈里的韩纵,亦或今日的白虎妖,她总有办法讨人欢喜。

    看她与旁人谈笑风生,江白砚不由去想,施黛那样的笑眼,只凝在他一人身上就好了。

    这个念头卑劣至极,他却难以抑制,故而半开玩笑说起自己不近人情。

    江白砚知晓,以施黛的性情,定会教他哄他。

    他没猜错。

    可当真被她如此对待,江白砚竟失了神。

    很难说清,施黛是不是故意。

    她正静静坐在椅上,目光掠过他颊边,像忐忑,也像好奇。

    察觉他的怔忪,施黛睫毛扑簌簌一动,笑出声来:“你真的……好怕痒啊。”

    江白砚是她见过最怕痒的人。

    哪怕只有蜻蜓点水的触碰,也足以让他轻微颤抖。

    被她碰到尾鳍,他甚至——

    惊觉又要想偏,施黛赶紧住脑。

    “方才哄你的时候,是我分心。”

    江白砚比她高出不少,施黛同他对视,需要抬起脖子。

    一仰头,深黑的柔软碎发缕缕垂落,贴在额头和耳边,衬得面如羊脂白玉。

    施黛说:“以后一定认真——特别认真。”

    让人无法招架的语气。

    江白砚垂下眼:“以后?”

    “嗯,以后。”

    施黛一笑,竖起食指,在他眼前晃晃:“哄你又不是今日限定。”

    指尖微不可察蜷了蜷。

    江白砚轻勾嘴角:“多谢。”

    “打住!”

    施黛双手比叉:“禁止‘多谢’和‘无碍’。”

    江白砚从前对她过分客气,“多谢施小姐”几乎成了口头禅,现在把“施小姐”这个称呼摘掉,前面的道谢仍旧根深蒂固。

    她发过热病,十分怕冷,出门时,穿着件毛绒绒的雪色兔毛斗篷。

    因为梳的是交心髻,乌发盘起,像只翘起耳朵的白兔子。

    和这个略显幼稚的动作很搭。

    被施黛这样一搅和,话题移开,气氛总算不那么古怪。

    江白砚不动声色,手掌握成拳,指腹拂过被她触碰的地方:“好。”

    他沉默一阵,忽然问:“你想要精通厨艺、浣衣、净屋、女红、武艺的意中人?”

    为了缓解心中蠢蠢欲动的思潮,施黛正在喝茶。

    热茶入口,尚未来得及咽下,她险而又险地没被呛到。

    连她自己都快忘了这一茬,江白砚居然把条件记得这么清楚?

    “什么?”

    施黛轻咳几下:“我不是说过了吗,这些要求太苛刻,当不得真的。”

    江白砚不知在想什么,眸色静谧沉沉。

    “再说,喜欢别人又不是科举考试,哪有固定答案一个一个去填。遇上后觉得对眼缘,自然而然就喜欢了。”

    施黛随口道:“不过,会做家务挺好的,不娇气。”

    所以她对大多数世家子弟没兴趣。

    公子哥们从小娇生惯养,比她更细皮嫩肉,和他们相处,施黛觉得不自在。

    她以前忙于学业和打工,偶尔为生计发愁,其实是吃过苦头的,闲不下来。

    与其跟着世家子们斗蛐蛐打马球,施黛更喜欢待在镇厄司里,和朋友们一起办案捉妖。

    江白砚:“对眼缘?”

    他语气漫不经心,似是随意一提。

    施黛:“这个……我真说不清楚了。”

    她对这方面的问题十足生涩,面对江白砚,更是生了没来由的紧张。

    施黛说罢笑笑:“而且,就算我喜欢他,人家也不一定喜欢我啊。八字没一撇的事。”

    江白砚想,不会。

    世上不会有人不喜欢施黛。

    与此同时,他又心觉好奇:“若他对你无意,你当如何?”

    施黛斩钉截铁:“当然是不喜欢他了。”

    她没什么执念,或是说,有很深的执念。

    在施黛看来,情感需要双方共同的付出,彼此有来有往,相互扶持。

    如果对方只把她看作可有可无的角色,给不了她渴求的爱意,她必定当断则断,没闲工夫死死吊在一棵树上。

    施黛不会强求,她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江白砚笑:“倒是豁达。”

    “说起这个,”施黛托起腮帮,“你呢?”

    心口隐秘地揪了揪。

    她问:“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江白砚:“不清楚。”

    准确来说,他连何为“喜欢”都不甚明了。

    过去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日日夜夜唯有疼痛相伴,江白砚对痛意生出不可自拔的瘾。

    后来邪修将他视作一把锋利的剑,令他渐渐习惯杀戮,不知从何时起,杀伐也成了他命里的一部分。

    那是他死水般的人生中,仅有的一点涟漪。

    江白砚觉得,他应是喜欢的。

    可若要把这两个字放在某个人身上——

    他想接近施黛,渴望施黛的触碰,不愿见她受伤和死去。

    江白砚凝神想,这样的情绪,是否可以被称作“喜欢”?

    “不清楚?”

    施黛没多怀疑,开玩笑道:“现在最喜欢断水是吧?”

    江白砚无声轻哂,没反驳。

    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叩在桌沿,他

    神情淡然,带几分心不在焉的慵懒。

    施黛没继续追问,江白砚却回忆起方才那个问题——

    “若他对你无意,你当如何?”

    如果施黛待他无意,他当如何?

    这个念头容不得细想,堪堪掠过心头,便勾出奇异的刺痛,像被刀尖一戳,再蒙上不透风的网。

    眸底闪过一丝困惑,江白砚摸了下心口。

    恰在此刻,雅间正门被人推开。

    “我们回来了。”

    孟轲一脚迈进房中,笑着开口,吐出白茫茫的薄烟:“快来看看,这几位是谁。”

    深冬天黑很早,施黛和江白砚在雅间交谈一阵,暮色静悄悄漫了上来。

    雅间烛火荡漾,施黛朝门边望去,见到乌泱泱的人影。

    在孟轲身后,是几天前来施府拜过年的画皮妖。

    画皮妖有男有女,看样貌,比之前的苍白脸色好了很多。

    “咦。”

    施黛一眼发现变化:“这是……用了皎月阁的妆品?”

    “没错。”

    孟轲把客人们一个个引进屋中:“是咱们最新的胭脂和妆粉。怎么样,不赖吧?”

    画皮妖生来面如白纸,虽能随意调整五官,毫无血色的肌肤却无法更改。

    这个时候,就不得不提大昭神奇的妆品了。

    妆粉加深肤色,胭脂平添一分恰到好处的绯红,与画皮妖精湛的手艺相得益彰。

    视线扫视几圈,停在一张熟悉的脸上,施黛挥挥手:“阿春。”

    阿春是她遇见的第一只画皮妖。

    印象中,当初的阿春神色凄惶、瘦削不堪,和她说话时,总要怯生生垂下脑袋。

    今天阿春模样没变,仍是施黛让她用画笔绘出的那副五官,因涂抹妆品,颊边泛起淡淡薄粉。

    如桃花凝露,姝丽姣好。

    “施小姐。”

    阿春笑得温柔:“听说你昨日生了热病,如今可有不适?”

    “放心,药到病除。”

    施黛问:“你们刚从皎月阁回来?”

    “嗯。”

    摸了摸颊边,阿春柔声道:“一向有客人觉得我们相貌不似常人……孟夫人特意让人制了这种妆粉,能为画皮妖所用。”

    如此一来,他们与旁人再无差别,能光明正大行走在街头巷尾,不必担心引来异样的目光。

    施黛心觉欢喜,没忘记自己主人的身份,领画皮妖逐一落座:

    “今天在这儿的大多不是人族,你们不用拘束。临仙阁的菜都不错,有什么忌口吗?”

    问话的当口,她的视线轻盈扫过。

    画皮妖们清一色给自己画了五官,出乎意料的是,很多脸孔泯然众人、平平无奇。

    施黛起先一怔,旋即想通。

    他们在或惊奇或探究的眼神下生活太久,好不容易过起安生日子,不愿引人注目。

    画皮妖逐一坐下

    ,施黛扭头,瞥见观星台上的沈流霜和施云声先后走出。

    应该是错觉。

    沈流霜的表情……似乎怪怪的?

    没等她多想,门外依次行来更多身影。

    是与“送了么”合伙的赶尸人。

    宋凝烟照例坐在一个健硕僵尸的肩头,双腿悠悠晃荡,瞧见几位镇厄司同僚,懒散勾下唇角:“好久不见。黛黛的热病如何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怎么整间屋子的人和妖,都知道她生病了?

    施黛拢紧斗篷:“不严重,已经痊愈了。”

    “流霜。”

    瞥向沉默的沈流霜,宋凝烟眯起双眸:“你钱被偷了?”

    否则怎么满脸死气沉沉的。

    施云声也觉得奇怪,侧过脑袋。

    他和沈流霜待在观星台,透过雕花缝隙,可以影影绰绰观察到江白砚的动作。

    在他看来,江白砚与施黛自始至终举止得当,分别坐在两把椅子上,连身体靠近的瞬间都没有过。

    但不明缘由地,沈流霜陷入了沉思。

    而且是伴随瞳孔地震的沉思。

    难不成她看到什么了?

    当施云声问起,沈流霜只道“无事”。

    此刻亦然。

    随手捋起被风吹乱的长发,沈流霜恢复散漫的神色,挑眉笑道:“怎会。只是在外边站久了些,风冷。”

    这话只骗得了施黛。

    身为惨遭发烧折磨的过来人,施黛脱下自己的兔毛斗篷,打算披在她身上:“很冷?不会生病吧?”

    说完看向施云声:“你怎么样?”

    施云声:……

    心中不解,像有蚂蚁在爬,他默默瞅沈流霜:“我没事。”

    “不会生病,别担心。”

    制止妹妹递斗篷的动作,沈流霜看向宋凝烟,轻车熟路转移话题:“这是新的僵尸?”

    宋凝烟算半个收集癖,手底下有为数众多的僵尸,包含各个种类。

    与她在镇厄司共事几年,眼前的这一位,沈流霜从没见过。

    “是我新收来的飞僵。”

    宋凝烟轻抚僵尸脑袋:“我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为它祛除邪气的。”

    僵尸分为很多类。

    紫僵、白僵和绿僵是死后不久的尸体,有尸气,惧怕阳光。

    毛僵修为较高,铜皮铁骨,至于飞僵,敏捷如飞,不惧刀剑,需千百年化出。

    施黛很感兴趣,上下打量它几眼。

    这只僵尸满面疤痕、肤色铁青,体型像座小山,足足有三个她加起来那么大,脖颈和手腕粗壮如树桩,健硕得惊人。

    宋凝烟坐在它肩头,居然一点儿不违和。

    很符合那句电影台词,“我能打十个”。

    邪气被驱除,僵尸只剩模模糊糊的本能,被宋凝烟摸头,小狗似的蹭了蹭。

    和凶神恶煞的外表

    截然不同。

    施黛悄悄想,好乖。

    赶尸人们或多或少带了一两个僵尸在身边,宋凝烟解释:

    “孟老板说了,今天有画皮妖在场,可以试试给它们上妆。”

    僵尸由尸体所化,经由画皮妖之手,可令它们的相貌与常人无异。

    顺理成章地,解决了僵尸吓到路人的隐患。

    宋凝烟摸摸下巴,提前琢磨:“给它一张什么样的脸呢……”

    再看其他赶尸人,极个别活泼大胆的,已和画皮妖攀谈起来。

    施黛明白了。

    合着今晚是一场大型换装游戏,奇迹僵僵。

    赶尸人之后,一道又一道漆黑的影子走进雅间。

    十六位夜游神井然有序,身着黑袍,行动迟缓,见到施黛,齐齐拱手行礼。

    它们原本的体型高大似铁塔,瞧上去有点儿骇人,而今收敛了身形,化作成年人大小。

    施黛隐隐有股说不出的预感。

    果然。

    为首的阿壹抬起黑洞洞的眼睛:“听说……”

    施黛看一眼孟轲。

    她大喇叭似的娘亲乖乖捂住嘴巴。

    阿壹:“听说施小姐患了热病。”

    “今早康复了。”

    施黛耐心回应,招呼它们进屋:“在大昭走上十天,很辛苦吧?”

    十六团黑影次第回答。

    阿壹语气沉稳:“不辛苦,应该的。”

    阿贰兴高采烈,环顾四周:“累死了累死了。这里就是传说中的临仙阁?好漂亮!”

    ……

    阿玖面不改色:“职,责,所,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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