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7 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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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常会一直亮到天明。

    起初,执政时他时常会遇到不明之事,便只管埋头苦学;崔彧寄给他的那些书籍都已经被这位年轻的将军翻得卷了边,寄去薄府和澹台书院的书信都摞到了半人之高。

    每逢修乘垦田,他都会亲力亲为;与都护府的众将士一起帮扶老弱、带头在先,很快便收拢了民心,令初来乍到的北迁移民们安定了下来。

    在此期间,陆琰并非没有过伤心失望、甚至一度身陷困境,但陆家人一脉相承的坚韧和持之以恒令他咬牙坚持至今,终于看到了一座雄城的雏形自戈壁荒原之上拔地而起、广袤的冻土被一点一点开垦成万亩黑土良田的这一天。

    如今,三年时光匆匆流逝,年仅二十五岁的他已经连升两级、官至五品西域都护将军;其升职之快,令京中那些起初不看好他的人都为之咋舌,却又在看到他的诸多事迹后心服口服——

    但陆琰知道,五品将军仅是一枚他所途径的标点,远远不是他此生仕途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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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陆琰辞别百姓和同僚、自万家宴返回都护将军府,时间早已过了夜半。

    只不过燕州新年期间并不设宵禁,此时府外街道上的烟花爆竹声仍然时有时无、估计会一直持续到天明。

    并没有急着返回卧房就寝,他转身来到了马厩,给其中的那匹黑马好好地刷了遍毛、喂了它一大把咸味的豆麦;一如他少年时每逢心乱时会做的那样。

    看到陆琰前来,厩中那匹同样因爆鸣声无法入眠的马

    儿L很通灵性地打了个响鼻,踱步上前轻轻蹭了蹭主人的手,一双漆黑湿润的眸子中映出了陆琰那张已满是风霜、再无稚嫩之色的脸。

    与陆琰一样,换算成人类年龄大抵已至四十余岁的它也已经不再年轻了。

    如今,陆琰在长途出行的时候都会选择其他年轻的马匹代步,不再给它增加负担;却还是将它留在身边照料,一如他们当年初见——

    不知道是不是今晚在筵席上酒水喝得过多的缘故,联想起记忆中它被领到自己面前时的那副小马驹的模样、和那个如今已然不在人世的牵马人,已经多年未曾流泪的陆琰突然便无法自控地落下泪来。

    那一日的记忆,陆琰此生都不会忘记。此刻在脑海中浮现,无比鲜活、恍如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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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岁的那年花朝节,于无比明媚的江南春光中,他获得了一匹小马;同胞的阿姊则获得一整套女子及笄后方可佩戴的黄金头面,和名为“琼枝”的表字。

    “与女子十五岁便可取字不同,男子要等到二十岁方可拥有表字,阿琰你便再等两年罢。”

    面对前世从未取字、对此十分艳羡的他,那人轻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

    “不过,对于你的表字,我已经早就想好了——不妨就选‘怀英’二字,你喜欢吗?”

    怀英,出自《楚辞·远游》中的“吸飞泉之微液兮,怀琬琰之华英”一句,正好对应他名字中的“琰”字,足可见那人的用心,他又怎能不喜欢?

    自那一日起,陆琰就开始期待自己二十岁的生辰,甚至几度梦到了届时的种种、浮想联翩。

    然而,他想不到的是,一直到那人离世,他都尚未岁及加冠;也永远都没有等到那人亲自为他举办冠礼、赐字怀英的那一天。

    更令陆琰深感后悔的是,当年他与那人“只相处三年,由那人养育他们姐弟三人到十八岁,若那时他再想分家便悉听尊便”的约定竟会一语成谶。

    那人竟然真的走在了他十八岁的那年中元,就连忌日都贴心地选在了盂兰盆节。

    至此,那句陆琰不愿说出口、本想佯装忘记的分家之言直接变成了现实——

    正如他最初期望的那样,此次被分出去的,仅有他的兄长·陆琛一人;他和阿姊小妹一起被留在了人世间,再也无法与之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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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陆琛最后将手放在自己的头上、叮嘱自己行事前一定要再三思量时,陆琰只感觉自己就快要疯掉。

    与前世那位大景丞相对自己不管不问截然相反,这一世,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自己都是三姐弟中陆琛最放心不下的人。

    紧紧抓住那人渐渐变冷的手,陆琰于心中求遍了诸天神佛,请求他们收回自己当年的妄言、不要将那人带回天上;甚至立誓若上天能够留兄长一命,自己甘愿以身相换,却终是徒劳无功。

    几日后,一身孝衣手持白幡、扶棺走在队伍的最前方,陆琰双目赤红,只愿苍天不

    公:

    为何前世那个为祸万年的丞相一直活到了大景国破前夜,而他今生的兄长明明那么好,却只能英年早逝、比预定的寿数早走了足足七载?!

    然而,苍天无言,并不会为一介凡人解惑。

    时间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过着,乃至于他这个莫名得到上天垂怜的普通人,竟也获得了重来一次的机会,好好地走过了此生的第二十五年。

    ——在前世的今天,他的生命本该已经走到了尽头、于饥寒交迫中被胡人一刀砍掉了脑袋;又怎会如当前这般悠闲自在地参加宴会、前途无限?

    可是,造成这一切改变的那人,为何如今却已经不在了啊……?!

    抬头看向头顶的夜空、任眼泪不断流下,陆琰只感觉北疆的天幕低垂,数不清的星斗仿佛触手可及。

    据五胡遗民们所说,燕州所在的这块土地乃是他们历史中记载的、最为接近诸天神明的所在;然而,即便陆琰爬上了大巫口中的神山之巅、高声问询到喉咙沙哑,那些天上的神明也如听不到他所说的话一般、保持了缄默,从未给予过应答。

    只有身旁的黑马宛如一抹黑色的影子,用其粗粝的舌头为主人舔舐净脸上的泪水、表达无声的安慰;一如当年还是马驹的它总会温顺地陪伴在小主人的左右,不曾改变。

    渐渐地,城中的爆竹声消失了、一切归于安静。

    无边的夜色笼罩了这片边陲的孤城,将其中的人和事物一起吞没。

    唯有漫天的星辰明亮依旧,依然如千年之前那般不停旋转着、永不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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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又是数十年时光匆匆流逝,就如其那位化作历史一页的早逝兄长一般,陆琰也被没入了光阴的漩涡、迎来了长眠。

    在后人为他撰写的传记中,陆琰年少时就因友爱乡人、敬爱乡老而扬名,曾主动帮助吴州的孤寡老人收割夏麦、以此锻炼刀法。

    而且,这位最终官至二品的骠骑将军极为擅长守城、屯田,还使得一手好撩风刀,很是受北疆百姓的敬爱。

    在他告老还乡返回吴州时,闻讯赶来的燕州民众们围列道路两旁、挥泪相送;其送别队伍组成的长龙接连三日都还连绵不绝,无法穷极其尽头。

    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陆琰住进了其兄长当年买下的那座吴州府中的小院,平日里最爱的便是在院中的枇杷树下静坐、时不时抬头看向院门的方向,好似在期待有人会再来叩响那扇朱红的大门,一如多年以前。

    一直到其被人发现靠着花树再不复醒,这位将军的身子都面朝院门的方向,面上露出一副半是惊讶半是喜悦的笑容——

    许是他的心愿已了,终是在久别经年后、得以与那位他等待多年的访客再度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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