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条头糕(二)(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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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以做, ”廖初打断他的话,“不过最快也要明天,能等吗?”

    他没有深入挖掘别人痛苦的爱好,只要确定大概原因就好了。

    既然是个病人的心愿, 那么, 可以帮忙满足。

    “明天什么时候?”那人追问道。

    “上午,十点左右。”廖初简单计算了下时间。

    糯米和赤小豆都需要浸泡四五个小时, 之后还要蒸熟、熬豆沙、晾凉, 又要两三个小时。

    “可以!”那人狠狠松了口气。

    儿子后天一早就要做开胸手术,至少要求术前8小时断食。

    来得及,来得及。

    廖初答应后, 那人就离开了。

    走之前, 还非常用力地向他鞠了个躬。

    上下身几乎要对折的那种程度。

    “麻烦了,老板,麻烦您……多费心。”

    那人走后,廖初就去储物间取了糯米和赤小豆。

    他挖了很多,看着水流一点点填满不锈钢桶,一言不发。

    余渝过来,轻轻勾了勾他的手指头。

    他并不清楚廖初在想什么,只是本能地觉得对方在难过。

    也就是直到此刻, 他才发现,自己好像并不太了解对方。

    他只知道廖初出身孤儿院, 以前有个姐姐, 现在有个外甥女。

    可中间具体经历了什么, 姐姐为什么不在了?

    他一点都不清楚。

    那一部分过往就好像禁忌之地,被主人刻意掩埋,任谁都无法碰触。

    指尖碰上来的瞬间, 廖初好像被烫到一样,猛地颤了下。

    又好像有什么人伸手,把自己从冰冷孤苦的回忆中用力拖出来。

    他本能地抓住了,用力握了下。

    “我姐,她……”廖初张嘴,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哑。

    她也是得病走的。

    他忽然想找人倾诉一下,可话一出口,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廖初发现自己陷入到一种相当窘迫的境地。

    他又开始自责,自责没有早点找到姐姐。

    如果可以的话,或许自己也会信奉神明,求神明不要带走唯一的亲人。

    “都过去了。”余渝拍着他的脊背,感觉到手底下的人浑身紧绷。

    像一张被长久拉开的弓,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断了。

    廖初缓缓吐出一口气,好像终于能重新呼吸,连带着昏昏沉沉的脑袋都清醒了点。

    姐姐大他几岁,发病也早,他刚刚开始赚钱时,姐姐的身体就已经出问题了。

    所有人都知道这种病没有救,哪怕千万富翁也经不起折腾,最后只能落得人财两空。

    为了不拖累他,姐姐偷偷走了,一点儿线索都没留下。

    而等姐弟俩再见面时,就是在太平间里。

    廖初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姐姐究竟和谁在一起过,又是出于一种怎样的心理而生下果果……

    回到家后,廖初不自觉看向那口鱼缸。

    许愿缸……

    ******

    回到医院后,男人一路小跑,进门前,他才站定,努力整理了下因为狂奔而有些杂乱的衣服和头发。

    妻子和儿子都是爱干净的人,最不喜欢见到他这样了。

    他用力做了个深呼吸,推开门后,看向病床上那个插满管子,瘦骨嶙峋的年轻人。

    “儿子!”

    年轻人转过脸来,艰难地冲他笑了笑。

    男人的鼻腔突然泛酸。

    他努力吸气,故作轻松地去床边坐下,“爸爸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年轻人患的是多发性心脏黏液瘤,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衰竭症状,几乎每天都在发烧。

    短短几个月,他就瘦成了一把骨头。

    这种病具有一定的遗传性,他的母亲就是因为同样的病症去世的。

    年前儿子突然晕厥,检查结果出来后,男人登时眼前一黑。

    他才上大二,多好的年华啊!

    为什么偏偏要被这种病找上门?

    医生说,一般心脏黏液瘤都是良性的,但考虑到患者母亲恶性的病例,患者本人同为恶性的可能性较高。

    另外,他还是相对罕见的多发。

    通过各种检查造影可以看到,肿瘤包裹着血管,血管包裹着肿瘤,手术难度极大,风险极高……

    不手术,注定活不了多久;

    手术,可能下不来手术台!

    光是做这个决定,几乎就把男人大半辈子的勇气用光了。

    反倒是儿子很坚强,经常笑着说:“爸,你别担心,我还年轻呢,底子好,一定能行的。”

    “什么,好消息?”年轻人打断了他的回忆,因为消瘦而格外凸显的眼窝里,闪动着细碎的光。

    男人摸着他的脸道:“你不是想吃条头糕?爸爸给你找到啦。那个老板人特别好,说马上就准备做,明天上午爸爸就能拿到了。”

    年轻人愣了下,眼眶突然泛红,“这几天,你一直都在外面……”

    就是为了给我找条头糕?

    男人亲了亲儿子皮包骨的脸,“儿子,咱们好好的,以后每年都跟爸爸一起吃条头糕好不好?”

    年轻人眨了眨眼,豆大的眼泪从眼角滚出来。

    他努力吸了口气,点头,“好。”

    生病的人很容易累,说不几句话,年轻人就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

    其实并不是睡,只是身体机能支撑不住了。

    男人替他掖了掖被角,蹑手蹑脚走出病房。

    他没有远去,只是呆呆地坐在走廊边的凳子上发怔的。

    医院永远都不缺人,来了又去。

    他看着无数条腿在面前走过,又看见无数张脸上写满了如出一辙的焦躁和惊恐,还有绝望。

    然后,他一直努力挺直的脊背慢慢弯下去。

    他终于捂住脸,无声哭起来。

    他不敢哭出声,怕被儿子听到。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孩子?

    医院里从来不缺生离死别,好多人都看见了这个痛苦的男人,可大多只是匆匆一瞥。

    他们只是自己活着就好难,实在没有余力同情别人。

    男人一夜未眠。

    虽然那个老板答应了给自己做,但这毕竟是清江市,他能做出来吗?

    能做得好吗?

    能来得及吗?

    种种担忧搅在一起,仿佛变成了一条冰冷的巨蟒,将他的心脏勒得喘不过气。

    他的视线几乎没有离开过手表,每隔几分钟都要看一次。

    早上,医生来查房,还特意叮嘱,晚上就不要吃东西了。

    男人心急如焚,从没觉得如此矛盾:

    他既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好早点拿到条头糕;

    又巴不得时间过得慢点,再慢点,好永远听不到那潜在的噩耗。

    他只剩下这么一个儿子了……

    如果老天再狠心地夺走,那就连他一起带走吧。

    该来的总会来。

    九点刚过,他就拜托护士帮忙看顾,用力看了昏睡中的儿子一眼,急匆匆赶往地铁站。

    半路上,那位年轻的老板打来电话,说条头糕做好了。

    男人好像能听见自己心底大石落地的声音。

    急匆匆赶到餐馆一看,保温盒里整整齐齐码放着两排洁白如玉的糕点,上面还点缀着朵朵金桂。

    白色的糯米层内,夹着红褐色的豆沙,空气中浮动着糖桂花和豆沙特有的清香。

    就是这个样子!

    男人狠狠松了口气。

    他近乎虔诚地抱起那个盒子,用力鞠躬。

    “多谢您,费心了,请问,多少钱?”

    谁也无法评估这几块条头糕对他们父子的价值。

    然而那年轻的老板却摆了摆手,“拿去给孩子吃吧。”

    见他愣神,旁边那个年轻人却飞快地套好羽绒服,抓了车钥匙,“发什么呆呀?你拿着吃的不能坐地铁,现在不好打车,我送你回医院,走啊。”

    一直到能抬头看见医院标志性的十字了,男人才回过神来。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感激的话。

    余渝飞快地驾车驶入医院,“不用不用,你赶紧去吧。”

    男人实在想不出如何报答,只好又鞠了个躬,然后死死抱住盒子,拔腿就往住院部跑。

    他抱着的,好像是爷俩的未来。

    “师傅!”余渝突然开窗喊了句。

    男人猛地停住,有些茫然的回过头来。

    “孩子好了,告诉我们一声啊!”余渝整个上半身都从窗子里探出来。

    男人哎了声,朝他点点头,转身冲入楼内。

    距离规定的断食起点只剩下十个小时。

    男人一路狂奔,气喘吁吁地冲入病房,哆哆嗦嗦朝儿子打开保温盒。

    “条,条头糕,儿子,条头糕来了。”

    爸爸都能在春节期间的清江市买到新鲜的条头糕,可见是天无绝人之路。

    你一定会好的。

    其实在这之前,年轻人一直都把他说的“找到条头糕”的话当做安慰。

    他觉得不太可能。

    别说遥远的北方,甚至就连毗邻故乡的,稍稍北面一点的省份,都不大会见到这种糕点的身影。

    所以,大过年的,爸爸去哪儿找呢?

    或许他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念想,好努力撑着活下去。

    人活着,不就是要一口气吗?

    可现在,他真的看到了。

    病到现在,年轻人已经没什么胃口了,味蕾好像也退化。

    之前想吃,也不过是怕留下遗憾。

    但如今看着眼前热乎乎的食物,他好像,又从心里憋出来一股劲儿。

    我想吃。

    我还想吃更多!

    他自己拿了筷子,颤巍巍夹起一条,很费力地咬了一口。

    还热乎着。

    软绵绵,甜丝丝。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熟悉的味道在口腔中化开。

    “是这个味道,”他艰难地咽了一点儿,就再也吃不下,“我妈做的就是,就是这个味儿……”

    他都好多年没吃过了。

    年轻人的嘴唇剧烈颤抖,突然眼眶一红,噼里啪啦掉下泪来。

    “我怕!”

    “爸,”他抓着男人的袖子,入院这么多天,终于第一次毫不掩饰地哭起来,“我害怕,特别害怕,我还没活够……”

    我还想回去上学。

    我还没工作呢。

    我还想吃好多东西。

    我不想死。

    男人一边给儿子擦眼泪,一边也泣不成声,“别怕啊,爸爸在呢,爸爸陪着你……你看,咱们连这个都吃了,就说明老天爷还没那么狠,是不是?”

    年轻人拼命点头,眼泪被甩出去老远,在被面上晕开一圈圈水渍。

    “医生都说了,得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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